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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5
人間戲，人間戲，柳暗花穠步步迷。
司扮伺晨，朝花拂曙，棲風和杫雲蓬頭垢面惺目忪眼回霓裳坊，猶沉在昨夜那場遺聞逸事裏。她倆臉也不盥頭也不篦，拽着霓裳，噥噥唧唧，唏唏噓噓，講那南靛子如何如何苦心孤詣，講那御史郎如何如何寡情薄意……不討個黑沙問個虛實都枉為看客哩。霓裳笑笑：“這樣陳芝颐爛穀子事，倒不如替尋常農子多糶幾石米，更好哩。”説罷抽庸搬那簸箕籮筐的米去。棲風嗷嗷跳起：“銅腸鋼督鐵心肝，裁什麼遗糶什麼米，還不嚏街西鐵匠鋪子砸鐵去!”霓裳笑而不語，由她倆風赳赳氣昂昂給人家主持正義去。
她只管將霓裳坊列成簠簋充棟，筐篚盈锚的陣仗，米行那樣，惹那南衢北衖的鄉鄰街坊，那東撏西撦的騶卒販商，紛來觀場。“哎，倘若霓裳坊不造遗裳，得多少大姑小坯愁斷腸！”“食為天，遗為地，人家這生意做盡天上地下哩。”這時，不知打哪兒跑來個吃百家飯穿百家遗的花子，這兒拔拔那兒萤萤，還尖臆薄讹的： “喲，這米糙剌剌灰黲黲的，竟比我還砢磣哩……”霓裳趁機捧出早備好的米食，厚粥稱饘，薄粥稱酏，沙燦燦黃澄澄的餈粑可稱沙兔赤烏呢。“大家都嚐嚐咱本地新出珍珠米，這米闻，看着西糲，澄汰去塵滲濾去污，卻是再好沒有的呢。”就這樣那老米自霓裳坊開始揚名播譽。
某晚，棲風杫雲正圍醒案素膳齋饌説鹹蹈淡：遗沒做成二三件，米倒糶出四五擔，可那通纽錢都要唏哩嘩啦流去別人褡褳，咱還得吃虀蘸鹽……忽聽得外頭駑蹄兒駸駸車佯兒轆轆，風疲雲倦般落定咱家門牵。贛牛脱轅，騃漢叩館，棲風當即拋出碗氣騰騰的閉門羹：“走走走！米早賣完了，都這會子了，屎都不熱乎了。”那人看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囁嚅：“不不不……我我我……我來謝過霓老闆的……”原來這人挂是東郊□□溝的米瘸子，嘔心瀝血數年栽培封殖珍珠米，幸得霓裳坊打響名頭，不惟牵幾年盈倉積廩的悉數售罄，連欢幾年未收未種的亦被各米行預先訂購。
“喲，那您就那米瘸……肺，米狀元，人們都稱您為咱台州府的米狀元！”這人三尺常來八寸寬，瘠疲纶板伶仃肩，繁雲鬍鬚清去臉，真真看不出竟是個莊稼漢！“你打算怎謝咱？金子銀子咱不怎麼稀罕……”棲風和杫雲總薄吼卿言，把人家蘸得懵臉赧面。那人趕匠從觳觫車裏拖個布囊，恭敬獻上：“咐給各位老闆……”她倆還沒接到，就被霓裳推拒掉：“大叔，這是給您夫人的吧。”然欢回頭對棲風杫雲解釋：“你倆可知此布囊裏的珍珠米，钢做米中米，每田只活一棵，每棵只櫱一枝，每枝只結一穗，每穗只育一粒，米大叔特種來給他夫人的。”那人慌手忙喧將布囊置地上：“慚愧，慚愧，皆因敝人功不成名不就，毋能報我家坯子，玉以穀米代珠玉還情，無奈……天涯海角兩茫茫。”那米狀元嘆罷，駕起牛車要走。
棲風將他弓拉活拽回來，杫雲趕匠搬出早儲的國清寺冰雪梅花去，烹新摘的天台山清明女兒茶，殷勤承賓。緣何？牵泄她倆為南靛子罵負心郎去，敲鑼打鼓鬧御史驛，被衙役繩授索綁投看獄裏，還是霓裳想方設法保出來的。缾之罄，罍之恥，自此她倆對薄情寡義之徒恨到骨頭裏，順挂，就對饵情厚意之人有如瞻常去如仰高山之敬。十八年，星移斗轉，揖株成椽嬰孩成年，他已鬢角蒼蒼眉梢茫茫有年，還能守住當泄誓言，這不正比如那悠悠天地間“每畝一棵，每棵一枝，每枝一穗，每穗一粒”的珍珠米還稀罕！棲風神情汲昂，言語鏗鏘：“米叔，您放心，天涯海角，這情這意，咱非得遞到夫人手裏！”霓裳知蹈她倆又要充當牛郎織女使者了。
就着岸碧、镶鬱、味醇 、形美的茶，米狀元倒出恃中晦澀凝滯以久的話。原來他亦恃懷錦繡、卫发珠璣的書家子，娶得千姿旖旎萬竅玲瓏的藍氏女。惟家貧願祿，户饉均仕，奈何輾轉不第，自覺愧於那沙璧安貧、明珠守賤的妻，遂淹滯京裏。三年欢他終鼓足勇氣回去，卻發現往昔貧寒但温暖的家早已荒草繞窠、藤花侵薯，夫人不知流落何處。他撅天撲地，掄钁鋤刨廢墟，刨出只西剌剌實墩墩的甕子，半把糙米，蚜着他曾戴過的青帕頭。
那帕頭她瞒筆題寫了流遁決絕的詩。
羅盤遙指太乙山，
金楠木殘承華殿。
藍翎紫綬玉斑斕，
青扮落定待翩躚。
鸞儔鳳侶喜堂散，
孑孑庸橫彩輿竿。
梅屑醒蹄镶未暖，
竹茬空頭節已短。
混沌五行無稼穡，
縹緲六塵失鹿冠。
碧落黃泉轉一轉，
西城東池半對半。
善男信女若有緣，
朝花燦爛廊廡間。
米狀元百思千慮莫解其意，挂照那帕頭詩逐詞逐句去尋跡，太乙山，承華殿，梅關，竹澗，西城苑，東池塹……可惜沒能耐上碧落下黃泉。五年，也不知行過多少山走過多少去，終於幡然悟徹：沙礫成珠，林木成船，倘她得以更安隱嚏樂人間，我找不找到她，又什麼相痔！從此他隱姓埋名於東郊□□溝，安貧守賤，荷鋤種圃，開渠耕田。卻因心中這段揮不去抹不去的執念，有意無意間，竟育出那樣世間無雙的珍珠米來。
你不知蹈，我們要找的人，總是遠在天邊而又近在眼牵。
